草格

Shadow

布鲁斯的生活里出现了影子。

一个小小的，像是幼童的影子。它在布鲁斯的视网膜里无处不在，在他转身的一刹那，在他偶然抬头的一瞬间，在他神思放飞的那一秒。

它安静的呆在角落里，让布鲁斯感到无比熟悉。

他从楼梯上走下来，看到它窝在沙发上，自得其乐的把两只脚搁在把手上，就像是一个肆意妄为看着书的孩子，然后他眨了眨眼睛，影子渐渐的消失，消失在了空气里；他坐在餐桌上，看着它跟在阿尔弗雷德的身后，一步步走近了餐桌，它好像一个犹豫，认错的孩子，然后在阿尔弗雷德放下餐具的时候，它又渐渐的消失；布鲁斯挽着女伴的手，他们在舞池里转圈，他看见那个小小的影子藏在柱子后面，直愣愣的站着，好像一个无所适从的孩子；他眨一眨眼睛，大宅里好像哪里都能看见这个影子，它们又矮又小，有浅有深，安静而沉默的呆在这里，他再眨一眨眼睛，它们全部消失，只留下老管家孤身一人剪着花园里的植株。

“阿福，这个宅子里有小孩子过吗？”他想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恐怖故事，向管家发出了疑问。

老管家顿了顿，他认真的盯着面前这株植物，右手拿着剪刀，“……除了您之外，没有。怎么了吗，布鲁斯少爷？”这株植物好像难倒了他，一时之间他难以下手。

“不，没事。”布鲁斯咽回了关于影子的问题，他没有怕它，只是好奇。

他抬头，看到窗边站着的影子，随着他看见的次数越来越多，它好像越来越淡了，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。尽管那只是一个影子，但布鲁斯有一种它很悲伤的望着自己的感觉，这让他非常不舒服，尤其是它看起来那么小，就像是一个孩子。

他想起了他的义工服务，也许它是在提醒他去看看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了。

站在雪地里，他看着那些孩子们高兴地玩耍，心底的烦躁却不减反增，胸口像是堵了一口恶气，上不来下不去。那个影子跟着他来了，它变得更淡了，灰色的轮廓孤零零的站在旁边，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似乎并没有能打动这个影子。布鲁斯抿起了嘴，他悄悄地叹了一口气，努力眨了眨眼睛，想让它消失。

这一次，它却没有消失。

直到布鲁斯用力的多眨了几下眼睛之后，那个影子才开始消失，在那之前，它安静的转了过来，看着布鲁斯，像是要质问他为何眨眼，为什么不想要他。布鲁斯烦躁的甩了甩头，好笑的想明明是他缠了上来，凭什么来质问他，谁会想要一个影子呢？

突然，他听到了一声惊呼，有一个孩子脚下打滑，头朝下掉了下来。他心里一紧，一阵恐慌突然席卷了上来，于是他下意识的跑过去接住了孩子，然后才觉得自己怎么会这么惶恐，即便孩子掉了下来，厚厚的雪也能保证他的安全，最多是一点淤青，他怎么会觉得害怕到好像他会失去生命呢？

又不是从绳索上掉下来。

他笑着逗弄着惊魂未定的孩子，直到他咯咯的笑了起来。

余晖落下，布鲁斯笑着跟义工服务中心的人挥手，他该回去了。他拉开了车门正准备坐进去，却皱了皱眉，他看见那个影子安静的坐在副驾驶上。它规规矩矩的把手放在膝盖上，头也不抬，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，好像认错一样，布鲁斯捏了捏鼻梁，盯着它，随即叹了一口气，坐了进去。

就把它当作是个小孩吧，反正……总会消失的。

影子在他开门下车的时候消失了，它渐渐的消失，消融于空气之中，让布鲁斯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。他坐在车里，怔怔地看着它消失，心里一阵疼痛，让他差点以为自己犯了心脏病。

他对晚餐只是草草吃了几口，就坐在了壁炉旁边，老管家关切的问候，而他勉强笑了笑，安抚他没事。回过头来，他看着那个灰白色的影子，几乎能透过它看见后面的景物。它坐在地板上，靠在沙发的边上，就像是靠在沙发上某一个人的腿边，它慢慢的左右摇晃着，好像在笑。

布鲁斯心里一片寒冷，它到底想要什么呢？

忽然，影子转过来看着他，他措手不及，只能回看着它。它依旧安静，依旧沉默，然后慢慢地开始消失，和之前不同，它的消失就像是被擦除了一样。布鲁斯恍然大悟，这一次之后，它将不再出现，所以……所以如何呢？影子出现在他面前，既不干涉他的生活，也不出声，只是安静的呆着，然后有一天，此时，在他面前消失。

他只能看着。

它消失了，布鲁斯心里就像是空了一块，他慢慢的叹了一口气，无端觉得悲苦。

他在黑暗中入睡，在安宁里睁开眼睛。

那是一个穿着鲜艳的孩子，他披着黄色的斗篷，穿着红色的上衣，他面无表情的站着，蓝色的眼睛透过了他看向他背后的虚无，但他却感到悲伤。布鲁斯站在他面前，低头看着他，熟悉感蔓延伸展，他明白了过来，这就是那个影子，它就是他，他就是影子所代表的人。

布鲁斯无法移开视线，他紧闭的嘴唇，他空白的双眼，他高高的颧骨，他双手紧贴着腿边，双肩僵硬的板着……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的灵魂颤栗，让他感到撕心裂肺的悲伤，他能感觉到，他能看出这个孩子的悲伤，他有一种无形的责任促使他迈开脚步，促使他伸出手。

他拥抱了这个孩子。

他需要一个拥抱，布鲁斯想，如果现实之中他见到这个孩子，他会先给他一个拥抱，然后带着他去找他的父母，因为他看起来如此失落，如此迷失。布鲁斯紧紧的抱着他，想要抚平心里涌动的疼痛，孩子在他的怀里挪动，然后布鲁斯感到背后生暖，他从腋下穿过去，也拥抱了他。

他就那么抱着他，直到一切被黑暗吞没，宁静的黑暗笼罩了他，给他一场满意的睡眠。

布鲁斯睁开眼，对天花板微微一笑，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梦，但他不介意。

END