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格

第七章庄周梦蝶

一开始，迪克只是做了一个非常逼真的梦。

也许是白天的战斗过于激烈，迪克做了一个噩梦。他梦见如白天一样，他和达米安加入战场，然而他却和达米安分开战斗了。他喉咙发紧，他犹如身临其境，对打着不一样的敌人，险象环生，但那都不重要。他想叫自己回头，去帮达米安。他记得白天的战斗有多么惊险，他知道在利维坦的攻击下，达米安一个人支撑不下去，但他控制不了这个梦。

他喘着气，感到肺在燃烧，这……太真实了，他一脚踢倒一个刺客，疲惫的大脑恍惚着，他在想,他在忘记达米安的危险，他只是在打倒，踢倒，击倒，一个又一个的敌人……

直到他打倒了最后一个敌人，他疲惫，烟尘满头，空白地大脑想起了一个人。不知为何，他心头一跳，惊恐地转头，看见达米安被举在了半空中，他四肢下垂，双目紧闭，他胸口中的剑昭示他的死亡。

“达米安——!”

迪克睁开眼睛，呼吸短促，心脏在狂跳，血液在全身沸腾。他双手下意识地抬起，像是要抓住面前的达米安。

过了一会儿，他才意识到他只是做了一个噩梦，无比逼真的噩梦而已。

他很快就恢复了过来，甚至对于自己的过度反应还感到了不好意思，若是达米安知道了一定会觉得他果然是个笨蛋，被噩梦吓得就像一个小姑娘。他笑了笑，想起此时的男孩安稳地躺在楼上的房间里，然后合上眼，将这场噩梦抛之脑后。

但那只是一个开始，就像是一场漫长的电视剧，他看着迪克崩溃，看着他跟布鲁斯疲于奔命，看着他们千辛万苦的复活达米安，他宛如看着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走着一条毫无疑问是他选择的道路，他看见迪克抱着死而复生的达米安喜极而泣，于是，总被讽为感情丰富的他不由得也为此欣喜。

故事好似到此为止，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，对迪克和达米安的背影微微一笑。

然后，一切开始消失。

世界变的古怪，色块溶解，从天而降的雨水冲刷去世界的色彩，毫无知觉的人们以黑白的笑容面对着他，他震惊地抬头，天边璀璨的云彩只剩下简洁的勾勒，像是随意地涂抹在白色的画布上，然后从远处开始，世界开始消失，黑色地线条就像是遇上了不可见的橡皮，抽丝剥茧，消失无踪，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这个世界的痕迹，将它重归于一张白纸。

他低头，看见双脚渐渐消失，达米安的面貌缺失……

一切到此戛然而止。

那只是梦而已，他想，所以，没有关系，他只是做了一个没有理由的梦而已，或许只是因为达米安最近在画画，而他看他涂涂改改多了而已。他试图给自己一个解释，却无法放松自己的呼吸，于是他第一次在家庭的电影之夜里走神。

那真的是梦吗？

自那之后，过了几个星期，他由一开始入睡的忐忑不安再到后来的渐渐遗忘，他以为他已经放下了那一场梦。

只是，有一天，他再次从巡逻中归来，疲惫地沉沉入睡。在他的梦境里，那一片沉静的黑暗里绽放光明，他梦见他站在一条繁华地长街上，达米安站在他的身边，一脸地无趣。他愣愣地看着达米安，他长大了，他穿着夜翼的运动服，蓝色的闪光条在他胸前闪闪发亮。迪克过度运转的大脑艰难地转动，他仿佛听见里面咔咔地声音。

这是？达米安？他穿着这个衣服和我在街上？怎么回事？

达米安歪头看着他，格雷森，怎么，不习惯吗。他挑衅地露出一个笑容，我穿这件出来让你很不舒服吗。迪克张开嘴，听见他自己干涩，低沉的声音，不，你穿的很好看，就像……就像你在昭告天下你是我的。

达米安得意地微笑，他的手握上了迪克的手，他傲慢地抬头，好了，格雷森，是你说今天出来约会的，你总有些安排吧。迪克感到自己笑了，他拉起达米安的手，我们先去看电影吧。

迪克目不转睛，达米安长大了，他看起来真好看，他看见的是未来吗？他在做一个美梦。一个他清醒时绝不允许的美梦，他爱达米安，可……他不能，达米安还那么年轻，他却长了他十多年。更何况，达米安还是布鲁斯的儿子，他无法令他的导师失望，他无法想像他的父亲以失望，愤怒的目光一样看他。

那是美梦，他想着，然后天崩地裂。

世界在崩溃，天空开裂，地面下陷，人们无知无觉，迪克看着末日到来，狂风席卷，暴雨来袭，世界随之崩裂，归于空白，颜色，面貌，世界的一切再次消失，他呆若木鸡，熟悉的一幕撕心裂肺的提醒他，他想起了上一场梦。

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

仿佛是为了让他应接不暇，他频繁做梦，梦里他好似无数次倒带重来，看见无数的自己交错在正常，诡异，反转的世界里，他看见自己在哥谭的黑夜里与达米安飞越民宅，杀死任务对象，紧张的逃离蝙蝠侠的追捕，他看见达米安违背塔利亚的命令为了他向布鲁斯承认了身份。他看见自己穿着夜翼的制服，在夜晚疲于奔命，跟在被利爪偷走并欺骗的孩子后面，希望夺回他。他看见自己跟布鲁斯吵架，达米安在旁边严肃地看着他们，他们成功地让布鲁斯哑口无言，他们汗津津的手交握在一起。他看见……

他看见很多，但所有的故事都没有结局，所有宛如倒带重来轨迹不同的它们都戛然而止，在寂静无声中褪色，在无声无息中归于空白，直到在一片白纸中消失，不再继续。

他看见无数个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消失，他开始试图做出改变，他改变对别人的态度，他试图改变家人的想法，他争分夺秒地期待变化，不同梦里，不同的他做出不同选择，它们造成了很多改变，有些好，有些坏，有些出乎意料，但它们毫无意义，同样穷途末路。

他在现实睁开眼，分不清它们的界限，眼前喧闹的，斑斓的世界也可能在下一秒龟裂消失，于是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能够阻止这一切，他坐在黑暗里，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回忆梦里的细节。垃圾桶里的废纸划满了粗黑的去除线，下巴的胡渣慢慢长出来，外卖的垃圾倒在地上，他盯着镜子，看到他自己充满血丝的眼睛想到的却是某个梦里超人猩红的眼睛。

所有的梦都有一个共同点，一个荒谬的共同点，画着红圈确认了无数次的日历被迪克揉成一团，又展开放在桌子上。

布鲁斯五十岁生日的那一天，世界清零。

所有的梦都遵循着这一玩笑一般的准则，而无论布鲁斯是蝙蝠侠，是普通侦探，是猫头鹰，是法庭的执掌人，是什么都无所谓，当他五十岁的那一天，世界就在迪克眼里崩溃结束，一切归零，所有的故事戛然而止，没有结局。

迪克颓废的缩在沙发上，呆楞的双眼看着天花板，他非常迷茫，这一切似是而非的谜题犹如玩笑一样寄托在布鲁斯的生日，他想笑，干涩的喉咙只发出了嘶嘶的气声，他想哭，枯竭的眼眶里无动于衷。

他丧失了感觉，丧失了情绪，他分裂成无数碎片，里面都有一个他自己在寻求自己的结局，或是一个解脱，他凝结成一个自己，冷静的想着后天是家庭聚餐的日子，他要赶过去。

他静静地偏头看着桌边的药瓶和温水，渴求一场无边的黑暗来淹没他，它温柔的藤蔓缠绕住他，将他拖往无梦的安宁，他放任自己沉入里面，而与此同时，他冒出了一个想法。

“为什么……我不试着杀掉布鲁斯呢？”

tbc

对，没错，这整篇文一开始就建立在dc家玩笑的那句话，蝙蝠侠五十岁，世界就重启，而很不幸，迪克还记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