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格

红丸案

到了那里，先是冷凌弃凑了一些柴火，将篝火点了起来。随后灵儿又在营地里找到了一些食水，分给大家，让所有人洗去面上，身上的尘土。而舒难陀也索性换下了早已脏乱的白袍，只撕下了一部分还算干净的内袍给冷血包扎伤口。

不多时，他们一行人坐在篝火旁，橙色的火焰映照在他们的脸庞上，明明灭灭。

“好了。”灵儿满意地扎好带子，她认真地对舒难陀说，“王子殿下，伤口包扎好了，不过最好到时候再找个大夫看一下，拿些药来。”

闻言，面上一直紧张的舒难陀松了口气。冷血只是默默地抽回手臂，“舒难陀，你们那边是怎么回事？”

林中昏暗，他看不清楚，如今点起了篝火，他才看到舒难陀和灵儿也是满面尘土，身上的衣衫多有撕裂之处，心中一紧，想知道他们那边遭遇如何，又是如何来了树林之中。

冷凌弃和卓一航坐在对面，也颇为关心这件事，若不是灵儿出手杀死了薛之方，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撑到打败他们。舒难陀愣了一愣，微笑道，“其实也没有什么，事情很简单。先是我和灵儿遇到了那两个内卫，因为打不过，所以灵儿带着我逃跑了。还好之前在那个地方发现了有几个猎熊的陷阱，所以就设计把他们引了进去，这才解决了他们。因为他们穿着内卫的衣服，却没有内卫的腰牌，因此我猜到你们这边肯定出了事，所以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。幸好蒙佛祖庇佑，救到了你。”他庆幸的看着冷血，言谈中轻描淡写他们遇到的危险，却是极为感慨那生死一瞬的一箭，仿佛救下了冷血才是他一等一的大事。

冷血叹了口气，舒难陀脸上，手上都是擦伤，那件换下来的白袍也脏的不复颜色，更是撕裂了无数口子，想来逃跑那时，他们必是命悬一线，乃至千辛万苦才解决了那两个杀手，否则薛之方死去之时何必那般惊讶。他心中一动，手无缚鸡之力，舒难陀却能逃得一线生天，虽说有陷阱在前，可逃亡之下能将杀手引入其中又是多大的勇气和谋算，反过来带着灵儿援助他们，隐藏在阴影中将薛之方一击毙命，这份冷静与计谋更是极为难得。但他这人却不以为意，只是庆幸于他还来得及，他救下了他而已。

他这人……

冷血打量着舒难陀，而他茫然的看着他，只是下意识的对他微微一笑。冷血低头，只觉得火焰如同灌进了心头，蔓延进全身四肢，就连指尖也随着心跳微微颤动，暖和得忽然想握住什么，什么也好。

舒难陀睁大眼睛看着冷血，他看到他白皙的脸上漫起血色，避开了他的视线。这下如同打开了什么开关，舒难陀忽然觉得心中不明所以的起了一阵慌乱，心跳就像一只兔子，漫天的在胸膛里撒欢，他脸上起烧，胡乱的开口，意图解救这乱糟糟的气氛，“冷，冷血，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？为什么薛之方想要杀了我？还有天狼是怎么回事？”

他问着问着，却成功的将自己从中抽离了出来，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？

冷凌弃终于咳嗽了一声，接上了话头。

“关于这件事，我想还是由我和一航来说吧。”

“一航？”灵儿眨眨眼睛，“这是天狼的名字吗？”

冷凌弃点了点头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，喉头移动了几下，方才开口，“贞元十二年，长安发生了一件大案，当时满城风雨，人人自危，圣上大怒，一时之间血流漂橹，哀鸿遍野，至今谈及此事，仍是避之不及，人称红丸案。”他手指抽搐，声音却平板无波，卓一航坐在他旁边，面无表情。

“武当派弟子卓一航等人护送贺礼红丸上京，谁知红丸乃是毒丸，大理寺彻查此案，查来查去却是查到了卓一航身上。”他苦笑一声，看见灵儿倒抽一口气，知道她已经想起了这件轰动内外的案子，“武当自身难保，只是靠着名声才能避嫌于谋害圣上。所以，为了使圣上安心，不过三旬，卓家便满门抄斩，唯有卓一航因拒捕而被当场格杀，死无全尸。”

舒难陀瞪大眼睛，“大理寺有确凿的证据吗？”

冷凌弃还未开口，卓一航却倾身向前，阴郁的说，“哼，那些所谓的证据都是狗屁！我全家上下忠心耿耿，哪里知道会有人如此对付我家？！”他声声泣血，“我记得处斩那天，我躲在人群里，我看着我的父亲，我的兄长，我的母亲，他们害怕，他们无处喊冤，他们还在担心，担心我这个懦夫！”他喉头哽咽，眼中水光朦胧。冷凌弃沉默的握上了他攥的紧紧的拳头。卓一航看了他一眼，却没有把手抽回来，也许此时此刻他确实需要一些温暖，即使是来自于面前这个人。

舒难陀看见冷血白皙的脸上褪去了血色，白的像是冰天雪地，他也想伸手，去抚平他不知在何处，不知为何熊熊燃烧的火焰。他想起冷血说的话，想起他的复仇，他想问他，他想帮他，但他知道不是现在。

冷凌弃握着他的手，低声道，“其实很多人都猜到了卓家可能是无辜的，但是又没有证据证明，而且……”他面色晦暗，“那时，十五年前才发生了泾师之变，圣上尚未摆脱那时的阴影，想来幕后真凶也是拿捏了这点，才让众口难言。”

舒难陀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，建中四年所发生的节度使率兵叛乱，甚至一度逼迫大唐皇帝仓皇出逃，虽然终于度过，却还是容易在皇帝的心里留下了兵家不可信的印象，卓家战功卓越，圣上一时惶恐，为免夜长梦多而抄家灭族，实在是令人叹息。

“可是……卓一航死了，为什么你……你却出现在这里？”灵儿百思不得其解，冷血倒是递了个眼色给舒难陀，让他不要插嘴解释。

冷凌弃勉强说道，“你忘了吗？我也是大理寺的捕快。当年我一直认为此事有蹊跷，至少应该更为彻底的彻查此案才行，可惜圣旨已下，要卓家满门抄斩，又要我们追捕逃亡的卓一航。我无可奈何，只能带人追捕……我知道圣上是非要卓一航死才行，所以……”

他愧疚的看着卓一航，另一只手抚在他的右肩伤疤处，他还记得之前卓一航扯开衣襟露出了那个丑陋狰狞的伤疤，轻声道，“当年一剑，刺在这里，是我对不起你。”他

卓一航看着他，那些恨意和悲伤全都融化在一起，随着眼泪一滴滴流出去，这些年来，他想着恨着怨着终于还是爱着，慢慢的抬手抓住了他的手，他一笑，依稀透出少年意气，“早就不痛了，那些话都是骗你的，傻子。”

冷凌弃表情似哭似笑，嘴上却反驳道，“我才不是傻子。”

冷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，向舒难陀和灵儿解释道，“当年之事避讳莫深，大多数人也只是怀疑而并没有明确的证据，但是刚刚薛之方袭击我们之前说的话则是明确的摆明了态度。从他的话中可以知道两件事，第一、红丸案的凶手另有其人。第二、这个人同样也对你，舒难陀有所图谋。”

冷凌弃和卓一航尴尬的回过神来，互相不好意思的红着一张脸。冷凌弃点点头，认真的说道，“薛之方死了，那些杀手为了避免罪责，肯定不会上报此事，所以一航是暂时安全了。但是薛之方背后的人却是绝不会放过这位舒难陀兄弟的。”

灵儿紧张起来，忧虑的抓紧了水袋，“本来以为进了大唐境内就安全了，这下怎么办？我们路还长着呢。”

舒难陀倒是抛开了这一疑问，问道，“先不说我们的问题了，冷捕快，你和这位卓一航有什么打算呢？”

冷凌弃和卓一航对视一眼，回答道，“我打算和一航一起先秘密回长安，搜集当年红丸案的证据，当年之事过于顺利，想必那人大意之下应该遗漏了一些马脚。”他顿了一顿，“我这些年遍历大唐，到处都有我的朋友，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。”

“现在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为一航翻案，但若是无路可走，那……”他回头看着卓一航，微微一笑，“天下之大，山野村夫何其之多。”

卓一航郑重的点头，“与你，生亦何欢，死亦何苦。”

冷血见舒难陀一脸欣慰，简直想要朝他翻一个白眼，终于还是忍住了。

“冷凌弃，我记得你和王迟珏，王大人关系不错？”

冷凌弃一愣，扬起了眉毛，“王迟钰……你是想改走蜀道？”

冷血点了点头，“剑南东川地处成都，世人皆知蜀道偏僻，那里又是拥兵自理，更何况剑南东川节度使，王迟钰此人品德高洁，为人油滑，拿来应付那些追查的内卫是最好的办法。”

冷凌弃思索了半晌，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。“我与那王迟钰有过性命之恩，拿这点事去找他帮忙应该是可以的，那我便写封书信给你。只是你们这样一走，路途恐怕会更加坎坷。”

舒难陀洒脱一笑，“路途长一点没什么，只要不影响献乐即可。”

冷血见夜色沐辰，“还有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，舒难陀，你去休息吧，明天再赶路。”

舒难陀摇了摇头，“你还有伤，就不要逞强了，我来守夜也没有什么的。”

……

卓一航古怪的笑了起来，冷凌弃打圆场，“所有人都累了，不如大家都休息吧，毕竟这里还是很安全的。”

两厢较量之下，各自都只好退了一步，点头答应了。

冷凌弃和卓一航先选了一处还算平整的地方去休息了，帐篷留给了灵儿，而舒难陀则是紧紧贴在冷血旁边。

冷血无奈的开口，“你就这么担心我不休息？”他同舒难陀一起把篝火堆齐，添上足够的柴火，让它保证燃烧到天亮，而不会中途熄灭。舒难陀一边将不远处的树枝递过来，一边摇了摇头。

“我是有事想问你。”

冷血瞟了他一眼，没有说话。

“卓一航在说的时候，我看到你脸色不好，你以前也说过复仇这类的话，所以我想问问你还好吗？”舒难陀自顾自的说，一双黑色的眼睛真诚的看着他，勾动了他内心里一处柔软的地方，这使得他反常，令他无法驳回他的询问，他一向不愿谈起此事，可鬼使神差，他忽然就想说说，说出那段一直沉沉压在他心里的那段往事。

“……其实也很简单。”他沉默了一会儿，“我不是汉人，这你看得出来吧？”他不等舒难陀点头，“二十年之前，我的族人一夜之间全部被杀害，我却很幸运的活了下来，但我至今都不知道凶手是谁，所以我到现在都还在寻找凶手。”

寥寥几句，就把这场深埋的无处可去的仇恨勾勒完毕，也写清楚了冷血的故事，年少灭族，一路挣扎着，拼命地当了捕快，却到名扬天下也未能寻得一丝线索。

舒难陀伸手，搭在了他的肩上，人体的温度透过衣衫传入，一路奔波到心里，温热那块坚实的冰，细细的开裂。“没关系，我会帮你，我会和你一起找出凶手。”

冷血的手指抽搐了一下，他微微侧身，躲开了舒难陀的手，“你问了，我说了，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。”

舒难陀眨眨眼睛，“可……”

“不，”冷血打断了他，随即又放缓了语气，“休息去吧，舒难陀。我也累了。”

或许是冷血那句难得承认的疲累，或许是他话中那虚弱的防备，也或许是他自己心里莫名的情绪，舒难陀紧紧的闭上了嘴，直到睡着都没有再说过什么了。

这一夜说短也短，说长也长，说是结束也是开始，说是喜也是悲。

只有路途还漫长着，等着他们走上去。

完

红丸案完结，宝宝终于可以写下一个案子啦！分手大法好，感情写的有些辣鸡请不要嫌弃，总之这个大纲已经脱肛了也真是够了，扑通一声跪下来。总之就是这样！